人螺丝
人螺丝
这是有名的三角地区反统战的第十三天,敌人不松口地啃住这个军事运输咽喉地区,使出最大的本领,集中主要力量轰炸这短短的几公里地段铁路线,每天从早8点开始,每隔3小时一次,直到天黑。而铁道部队总是在夜间,在天亮前几小时把炸断的铁路、桥梁修建起来,以保证每天晚上大批军用列车从这里通过,把前沿阵地需要的粮食、弹药以及补充的武器运上去。这一点敌人是知道的。所以每天天一亮,就派飞机来轰炸。这样,战斗就象公式一样重复着:通车—轰炸—修复—又通车—又来轰炸—迅速修复……。
连长于宝和和他们连队担任33公里区间的抢修任务,正处于敌人重点轰炸区内。他们不分白天黑夜,一天差不多工作20个小时。紧张抢修已经持续半个月了,第十四天一天内连续抢修过两次,修复了敌人炸断的5处线路。现在第十五天是第三次抢修,这次是修建敌人炸断的桥梁,任务比上两次更艰巨、紧急得多。战士们付出了极大的劳动,表现出无比的坚毅与勇敢,有人忙得连饭也没顾得上吃,有的负伤不下火线,大家喊着着一个口号;保证天亮前让列车通过去!
一切都在顺利进行,打基础,立枕木,架木梁,放枕木,抬钢轨,直到最后一步工作——钉道。可是就在这通车前十几分钟,谁也没有想到,竟会在看来无关紧要的一颗螺丝上出了问题。
连长于宝和身材高大,急性子,一遇到难干的活他忍不住要伸伸手,每次动手总是取得成功。当他赶忙往桥上接轨的地点走去,领工员站在连长跟前,报告了发现的问题:因为两根钢轨型号不同,桥上接轨的地方,螺丝上不进去。连长听了便踩着枕木急忙向接轨的地方走去,只见一个人吃力地蹲在枕木的一头,手紧张地转动着,把一颗鱼尾螺丝放在钢轨夹板孔中插进又拔出来,用信号灯照着钢轨螺丝孔,头低到差不多快要碰到枕木上。
“咋样,有什么办法吗?”连长脚还没站稳劈头就问。这个同志站起身来,连长看出是史阜民。他中等个儿,身体挺棒,上身只穿一件单军装,脸红着,眼睛里闪着焦急的目光。借着灯光,史阜民看得出连长正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也,便把手中那颗倒霉的鱼尾螺丝递给连长:“这种螺丝不行,需要的那种又没有。”连长不加可否地接过螺丝,转过头去(他早知道领工员就站在背后)说:“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?”领工员身子一动不动地说:“备料都被炸光了,换钢轨也来不及了……”
这时,看守电话的战士跑来,请连长去桥头接电话。电话是车站调度员打来的,说今夜通过的列车已经开出车站了,必须在天亮前抢过这三角地区,赶到待蔽的地方去休息。
“还得多长时间能通车?”调度员问。“用不多长时间,天亮前一定通过去!”连长于宝和的答复是坚定的。
人们围着接轨的地方转来转去。连长于宝和并不相信真的没有办法通车;过去,他带领战士们克服过多少困难,在最艰巨的任务中,每次遇到困难,总会有人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;有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的任务,也会有人挺身而出,去排除困难。
18列列车陆续开到桥头、一列接着一列,长长地摆出十五六里地远。机车司机焦急地“哞—哞—”拉着长声鸣笛,一会从车上爬下来,在线路两旁走动、张望,一会又爬上车去,眸一哞一鸣笛。司炉不停地往锅炉中添煤,以便一旦开车,有足够的气可以加快速度。
天上的星星一会比一会稀少,桥两侧,群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,天就要亮了,要不是在战地,早听见鸡叫了。
连长于宝和、副排长史阜民以及所有在场的同志都一清二楚,要是天亮了,这18列列车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太阳光下,就会被敌机炸毁。每个人的心都象上满了弦的发条一样紧的绷着。突然史阜民郑重地说: “报告连长,我有办法了……“他用手中的螺丝扳子比划着,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。
“你有把握吗?”连长惊奇地问。“只要我活着,我就有把握。连长允许我去执行吧!”连长熟悉这个老成练达的副排长。他是在抗日战争游击区里长大的。从小就受到人民战士所具有的勇敢智谋和自我牺牲精神的熏陶。入朝初期,他的连队第一次遇见定时炸弹时,就是史阜民带领战士爬到排架上去.把挂在挂架上用降落伞投下来的定时炸弹排除了;就是他,一个人用杆子制止住“放散羊”的两辆车皮,保住了桥梁,保住了修桥现场同志的生命。
对这样一个老成练达的同志所要做的,连长能不允许吗?
以后的情景,连长全部看在眼里。只见史阜民把手中的螺丝扳子尖头,小心地插进钢轨夹板里,身子缩作一团,用尽所有的力量把扳子抵住。他和螺丝扳子替代了那颗目前无法弄到的螺丝,紧紧地拧在那里了。然后稍稍歪着头,向连长说:“开车吧!”
“要小心,沉着,万一列车在这地方出了事故,就会连人带车翻下桥去。”连长最后叮嘱一遍。
连长站在桥头上,发出了通车的信号。等得焦急的列车长声鸣笛,气喘吁吁地开上桥来。
列车的第一挂车轮压在史阜民用扳子连结着的钢轨接头时,钢轨上下一错,扳子猛的一跳,史阜民的脸上立时冒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,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抵住扳子,使它的尖头牢固的留在钢轨孔中。接着,第二挂车轮………每过一挂车轮都压得扳子跳动一下。连长于宝和不由惊叹道:“这该需要多大的力气呀!”
第一列车就到最后一节车箱了,史阜民忽然想回过头去,刚一转身,肩膀一横,被车梯子撞上了,差一点被撞到江里去。连长和其它在场的人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。只见史阜民抱着扳子晃了晃,又象一颗强有力的螺丝,紧紧地拧在那里了。连长用责备的口气说道:“那有什么着急的,你高兴也得到列车过完了再看;碰坏没有?”
“没有事,赶快开第二列!”史阜民的语调中带着隐藏不住的高兴。
第二列车鸣着笛,隆隆的开上桥来。接着第三列……第十八列过去一半时,车轮压过这个特殊的钢轨接头处,扳子不驯服的跳动着,史阜民被震得全身颤动……。
12月,拂晓前的冷风吹得人直打战,史阜民穿的单军装,已被汗水湿透了,脊背上,头顶上蒸发着热气,脸涨红着。“怎么样,换一个人吧?”连长这句话说的并不坚决,他还不能设想:随便一个战士都可以象他那样有把握地,牢固地代替那颗螺丝紧紧地拧在那里。
“我能顶住,只要我有一口气,列车就出不了事故。”
他已经坚持了半个小时,还需要坚持半小时。他的两只胳臂麻木了,象两根木棍子似的;两只脚也失去了知觉。再坚持半小时,需要有坚强的体力与非凡的毅力。可他的手脚使不上劲了。于是他索性把两腿伸直,翻身压在螺丝扳子上。
最后一列车,也是第十八节车箱隆隆地吼叫着开过桥去,很快消逝在高大的山谷中。东方,已经出现美丽的朝霞。低空游动的云块镶上了红边。此时此刻,史阜民以及33公里桥上桥下所有目睹这一动人事件的人,心里都美滋滋的。
这时,从云彩夹缝中大摇大摆地钻出来两架“小油桃”(敌机)象野狗一样,想趁着天亮这功夫出来找点什么便宜。史阜民鄙夷瞥了一眼:“便宜没有了,列车早已开到待蔽地点,你等着吃高射炮弹吧!”
阳光照在巍然屹立的大桥上。一天的战斗又胜利的结束了。那桥前桥后,积累了多少弹坑啊,大的小的,深的浅的……可是这有什么用呢?
注:此文选自1954年,中国人民铁道兵第三届庆功大会册,略有删改。